裴霄雲啪嗒拍下画笔,阴翳的幽影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流转。
这些日子,不少人联名上奏,要他驱散宫里住着的道士,早纳后妃,绵延子嗣。
那些人言辞激昂,一副为国为民的姿态,实则,只有他知道,他们推选齐国公的嫡女赵氏为后,只怕是一个个都背地里依附了赵家,嘴上说得义正言辞。
这些老东西,千般阻挠他与阿滢相见,贬也贬不完,他实在是看他们不顺眼,若非崔元年纪大了,又做过他几月恩师,他断不会对他这般客气。
他挑着眉梢,露出一个淡笑,话音却藏着寒意:“崔太傅放心,朕只是想见见她,若能成功,那些道士求财,朕自会酬谢他们,若是求官,朕断不会让他们搅乱官场。”
崔元连叹三声,知晓是劝不动,苍老混浊的嗓音响起:“陛下该娶妻了。”
“太傅说笑了,朕已有妻,何来娶妻之说?”
裴霄雲毫不犹豫回绝。
她生前,没做成他的妻,死后,哪怕她不愿,他也要私自给她这个名分。
崔元一心为朝廷,今夜过来就是想劝诫到底:“陛下是一国之君,还望莫要用自己最需要的去换最不需要的。”
唯有联姻才能保权势稳固。
裴霄雲牙关一动,抛了一团不满意的废纸,滚到崔元脚边。
“朕最需要的是她,朕就想见她。”
这番固执有力的话,是告诉自己,也是告知他。
“夜间风大,太傅请回吧,朕有分寸。”
崔元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人请了出去,说是请,其实是架出去的。
浮云朝露,玉走金飞,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清明时节,京师下了一月的雨。
风散雨歇,总算是见一道天光。
裴霄雲大摆阵仗,去皇陵祭奠明滢,本想带裴寓安同去,可未央宫的宫人来报,说公主突发高热,怕是无法同行,裴霄雲只能独自前去。
他在皇陵内,在她的棺木旁坐了一日,伏在棺椁上,像在与她说话,一会喃喃自语,一会又语气深重,直到日影西斜才回去。
一路上,他十分思念她,想到那些道士说清明节的夜晚,会在宫中摆阵,他便心绪激动,吩咐御驾回宫。
回到皇宫,他觉着时辰差不多了,却还不见那些人过来,问了身旁的内侍:“那些人呢,怎么还不来,朕还要去请他们吗?”
内侍抖若筛糠:“陛下……那些人都被、都被公主殿下命人驱赶出宫了。”
谁人不知,陛下除公主外,膝下再无子嗣,且公主还是陛下与那早已亡故的心爱女子所生,陛下爱重公主,陛下不在时,无人敢不听公主的命令。
裴霄雲胸膛起伏,眼底有什么东西破灭,面露不虞,径直去了未央宫。
未央宫内,灯火如昼,裴寓安在宫婢的侍奉下,端坐在书案前写字。
她贵为唯一的公主,日日接受宫中礼制的熏陶,不过一年,性子变得比从前静了好多。
“参见陛下。”
殿外的宫人见裴霄雲夜半突然来了未央宫,无不震惊。
裴霄雲旁若无人地走近,伫立在灯影下,盯着裴寓安看了片刻。
她长大了一岁,比从前更加内敛文静。
似乎是从明滢死后,她便不大亲近他,他们父女这一年并未有什么父慈女孝的光景,甚至还不如从前在府邸时那般。
裴寓安恍惚瞥见一道身影,见他来了,放下笔,滴水不漏地行礼。
“父皇安好。”
裴霄雲走了过去,在书案旁的梨木圈椅上坐下:“为何趁着朕不在,擅作主张?”
他从除夕等到清明,等了这么久。
她怎么能把人给赶走。
裴寓安望着他:“父皇不觉得他们很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