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经滚落下来半天时光,身上又受了很多伤,深山之间,没有食物,没有泉水,若是再拖延下去,他能撑住,孟令仪这样的娇小姐可不一定。
天色刚刚蒙蒙亮,一夜过去,他身体微微缓过来,一刻也不敢耽误回到白日里滚落的地方。
此处斜坡坡度极大,昨夜下了雨,泥土湿滑,看上去能落脚的地方,微微一使劲,就会深陷进去。斜坡上横生不少枝桠,下来时可以挡一挡,上去却格外艰难。
可若是不上去,就算有人来找,等找到这里,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
他浑身武功,在此处耽搁了三个时辰,才气喘吁吁,浑身力竭爬上去,此时天色大亮,他没办法把她带上来,拖着满身伤,只能找人求援。
他血淋淋的手攀着坡边的尖锐石头,指节发力,青筋暴起,牙关都在发颤,使尽浑身气力,连滚带爬回到了昨日滚落的地方。
他仰躺在地面,大口喘气,浑身上下又添了不少鲜红的血迹,片刻,不敢耽搁,左右环顾寻觅,不过多时,就看见一队人马,似乎是在寻人。
为首之人,不断叫着孟令仪名字,看样子,是已经有人来找她了。
他躲在树后,心里有另一番思量。
她年纪轻轻,正是女子最好的年岁,就算她自己懵懵懂懂,不放在心上,可家里人定然也在为她筹谋。
可他是人人都避之不及的麻烦,若是让人知道,她消失这段时间,是和他待在一起,不管如何,都对她不好。
他面色冷峻,秉着气,从旁边捡了一颗小石子,手中蓄力,轻轻一扔,那石子却有如弦上射出的箭一样,猛地脱出,一下击中领头之人的小腿。
他身子一斜,口中失声痛呼,顺着斜坡滚下去。
身后之人方寸大乱,一群人七嘴八舌,很快便整理队列,绑好绳子,一个接一个往下爬。
赵堂浔眼前发黑,腿软的站不住,流的血太多,太久没有进食,今日一早又在此处耗了些许时辰,此刻,心里悬着的事放下,有些力竭。
他不敢放松,依旧屏气等着,又过了约莫一时辰,听着人群里爆出一声高呼:
“找到了!孟小姐在下边!”
他猛地松了一口气,几乎站不起来,撑着身子,躺下来,深呼几口气。
脑中却又不自觉地浮现那些有关于她的画面。
少女的唇瓣,拥抱,低语,她灵动的笑声,叽叽喳喳却又毫不让人厌烦的问题,她一次又一次坚定伸出的手。
他躺在地上,伤口撕裂一般地疼痛,不自觉地开始想——
等她睡醒发现他丢下了她,会怎么想呢?
她曾经说过,在她眼里,他是一个好人。
后来,他一次又一次在她面前展露自己嗜血又残忍的一面,本以为她会吓得知难而退,她却自以为是地说她理解他,她相信他也是不得已,他会一点一点变好。
他曾经也暗自冷笑,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蠢笨之人,恐怕被人卖了,还傻乎乎地给别人数钱吧。
可如今呢?
他又一次,在她施与援手后冷漠地离开,不管她的死活,她总算看清了吧,如今,总算会明白了吧?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倘若她再知道她小时候被他所救也不过是他的谎言,恐怕会悔不当初,曾为了他这样的人奋不顾身吧?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阴郁。
他翻身站起来,心里却像是坠入冰窟一般,寒冷带着痛意一阵一阵漫上来,让他浑身颤抖,心力交瘁。
他闭了闭眼,把那些关于她的思绪全都逼出。
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人,不过是因为一些误会才有了交集,如今,一切该回归正轨了,毕竟,从一开始,便是她“刻意”接近,现在她已经醒悟,以后也会避他如蛇蝎。
正如他所愿。
赵堂浔咬着牙,眼睫颤抖,浑身流着血一步一步往外走。
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昨日,他从西泉线人之处得知,赵堂显安插人手在哥哥必经之处设伏,他一时心急,只能将哥哥支开,自己来替哥哥破了这个局。
可昨天随意扯下的谎实在拙劣,哥哥一定已经起疑,此刻回去,他又该如何解释昨日哄骗哥哥出林?
他暗自咬牙,既然都是要起疑的,让他对自己有所警惕,总比发现自己和西泉有秘密好,毕竟,哥哥也从没有对他放心过。
他摸了摸手中的鞭子,嘴唇发白,脸色更是苍白的可怕,可眼中只有一片沉默,提步向林中更深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