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斯缇餐厅以北地特色和自然食材为招牌，装潢到处都透露出对自然努力而拙劣的模仿。餐桌铺着蓝白相间的桌布，绣着海浪纹样。桌正中的花瓶里，鸢尾、铃兰和雏菊娇艳欲滴。桌椅为了所谓的“接近自然”而使用了松木，但熏香又补充了过多的木质调，一起钻进鼻子，倒显得矫揉造作、过犹不及。
西尔维娅在顶层的包厢等待。这间餐厅位于沿岸高地的边缘，在顶层刚好能眺望到海。山石包围的港湾之外，就是茫茫的寒海。
维罗妮卡带着阿斯塔落座。包厢不大，方桌周围只有六把椅子。西尔维娅坐在主位，维罗妮卡在她的左侧，而阿斯塔挨着维罗妮卡。
“好久不见呀，西尔维娅。”维罗妮卡笑着与西尔维娅攀谈，“听说你巡猎收获颇丰，我真为你高兴。”
“如果你能去就更好了。”西尔维娅又看了看阿斯塔，嘴角抽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没有扯起笑容。“你知道我不喜欢什么社交辞令。”她决定开门见山，“为什么把她带来？”
“她这些天经常来看望我，还跟我讲了很多有趣的事，我想我们或许可以做朋友。”
西尔维娅扫了阿斯塔好几眼，欲言又止。阿斯塔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到具象化的抵触，如果不是担心扫维罗妮卡的兴致，她肯定会说些刺人的话。阿斯塔并不意外，毕竟几天前捡内脏吃的家伙现在跟自己同桌用餐，任谁都不会高兴。
“行，那就这样吧。”西尔维娅最后移开视线，按了按铃，一个穿海蓝色缎面制服的侍者走进房间，向她行礼。“刚才我跟你说的，给她添一份。”西尔维娅指着阿斯塔，吩咐道。
“你已经预订好了吗？”维罗妮卡歉意地笑笑，“真是抱歉，我没考虑到……”
“没事，反正都是些普通菜式，耽误不了多久。”西尔维娅瞥了阿斯塔一眼，目光中混杂了几分轻蔑和戏谑，嘴唇轻启，上下一碰。“不算浪费”，阿斯塔从她的口型读出这些字眼。
“西尔维娅，我听说总警长先生逮捕了逃犯，真是可喜可贺。”维罗妮卡试图开启新话题，“听说他是在森林被捕的，幸好巡猎的时候没有碰上他。”
“我倒是希望他找上来，那样我就能早点抓住他。”西尔维娅冷笑一声，脊背向后靠上椅背。她穿着样式简洁的墨绿色裙装，没有裙撑，看样子也没有束腰，穿着骑马说不定也没问题。
“不危险吗？既然是逃犯，肯定有武器和同伙吧？不然怎么从监狱逃出来的？”
“呵，有倒是有，不过他那样子，想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西尔维娅扬起下巴，“他被砍掉了一截手指，用木仓很不方便，在他拔木仓之前，我就能打碎他的脑袋。”
“手指？”
“对。”西尔维娅摊开左手，在除拇指之外的四根手指上各点一下，“都少了一截。双手。典型的赌徒，出老千被砍掉了。”
维罗妮卡的脸色白了三分。她今天没涂太多脂粉，毛细血管的收缩直观地体现在她的皮肤上。可西尔维娅似乎没有注意她的恐惧，仍然描述着那个逃犯，像是描述自己未竟的功勋。
“那家伙是个扎比奇卡逃兵。这种人经常跟帮派混在一起，没什么脏事不干的。这个逃犯……好像叫拉特还是纳特什么的，就在一个赌场看场子。他还磕药，脑子磕坏了，疯疯癫癫的。”
“总……总之，他落网了就好。”她终于说完了，维罗妮卡松了口气，“但愿他不会再越狱了。”
“他这辈子都不会了。”西尔维娅撇撇嘴，“他拒捕，听说一边嚎一边乱开木仓，最后被击毙了。”
维罗妮卡不知道如何回应了。她抬起手，似乎是想模仿山庄的老修士做祈祷的手势，但随即意识到自己不是信徒，又放下了手。“但愿他在神的面前受到合适的审判。”
这要看是哪位神。阿斯塔心想，母神珀阿妮丝从不审判。祂是原初之神，无相无形，亦无感无念，祂将存在平等施与万千子嗣，既非恩赐亦非惩罚，正如港外时而咆哮时而平息的寒海，无论是圣人还是恶徒，祂永远对他们展露喜怒无常的面目，一如既往。正因如此，虽然每间神堂都刻有祂的符号，却没有人真正向祂祈祷。
正想着，端着餐盘的侍者走进房间，一一为宾客斟酒。阿斯塔的面前摆了一只瓷碟，切片的鲱鱼卷成小条，其中包裹切碎的松子、核桃和扁桃仁，辅以树莓和柠檬调的酱汁一同烘烤，是一道精致清新的小菜。只是份量实在太小，三条小巧的鲱鱼卷只够阿斯塔尝个滋味，连胃都不知道进了食物。
“说起来，等你身体恢复，我们再一起去巡猎吧。”比起进食，西尔维娅显然更在意社交。“我买了只小狗，是纯种的列昂德犬，整天在花圃撒欢。”
“哎呀，真可爱。”维罗妮卡果然被这个话题吸引了，“它叫什么名字？”
“梅丽。”
“我一定要去瞧瞧它。”说到这里，维罗妮卡的表情忽然黯淡了几分，“但巡猎的事……恐怕我在金夏节前没法骑马出游了。”
“那太可惜了。不过每年金夏节的时候，白厅有很盛大的演出，我们可以一起去看。”
“白厅？就是那个很有名的谷地剧院？”
“没错。卓卡勒斯的剧团到莱锡巡演，一定会去白厅。如果你喜欢歌剧，有几个剧目值得一看……”
话题转向歌剧，两位小姐热烈地讨论起来，阿斯塔一点都不懂，盘子也空了，只好神游天外。金夏节在龙塔广场也有平民剧团来表演，爱什莉很喜欢看滑稽戏。那里还有卖淡啤酒的，只有在那一天，尤安才能名正言顺地喝酒而不被老雷德臭骂。至于她自己，她对啤酒没多少兴趣，但白桦汁和甜菜汁也不对她胃口，果子露很好，就是有点贵……
不多时，侍者再次进了门。酒换成了口味香醇的葡萄酒，随后摆在宾客面前的，是味道鲜美的海鲜清汤，食材都切成小块，阿斯塔只认出了蛤蜊。主菜是一块色泽金红的烤肉，配着芦笋、豌豆、蘑菇和浆果。阿斯塔用叉子戳了戳，烤得恰到好处，鲜嫩多汁，触感不太像牛肉。
“西尔维娅，这是什么呀？”维罗妮卡也没认出来。
“鲸肉。”西尔维娅姿态优雅地切下一角，“鲸的脂肪和红肉味道很不一样。我喜欢红肉，无论炙烤还是炖煮都不错。这道烤肉在烹调时用了番红花，这才有如此美丽的金色。”
“鲸？”
“没错。虽然莱锡地处北方，但十几年前捕鲸业也曾发达过。那时从莱锡港出发的鲸油和鲸骨能在北赫利姆的大部分城市见到，贵族淑女的裙撑很多都是鲸骨做的。不过只有沿海能享受到最上等的鲸肉，无论盐渍还是干制，运往内陆的话，风味会差很多。”
鲸肉？那可真是新鲜。阿斯塔第一次吃鲸肉，兴致勃勃地切下一大块放进嘴里，丝毫没有对于某个同名帮派或某个同名人的不适。反正灰鲸老大不在意这些，他自己就捕过鲸。
“真神奇，我第一次吃鲸肉。”维罗妮卡感叹道，“味道真特别，感觉不像在吃鱼。”
“你之前没吃过吗？听说你经常去海贝城，那里也曾经有过捕鲸业。”
“确实如此，但海贝城的人很少吃鲸鱼。那里的餐馆更喜欢提供各种海螺和龙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