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特使来访后的第七天。
林氏仲裁所所在的街道，似乎发生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变化。
原本略显破败的临街门面被重新修葺，招牌换成了深色橡木底、烫银文字的“林氏仲裁与契约咨询事务所”，字体端正而富有力度。隔壁空置许久的两栋联排小楼被悄然买下，工匠们日夜赶工，打通墙壁，内部按照功能划分出独立的档案室、会客室、小型模拟仲裁庭以及成员休息区。施工噪声被刻意控制在最小，多克带来的矮人工匠队用上了某种隔音符文石，让扩张进行得安静而高效。
资金流水通过三个新设立的、位于不同城邦的匿名商会账户周转，最终汇入王都一家中型“金橡叶信托行”——据老马修法官私下透露，这家信托行近半股权上月被一位来自南方自由城邦的匿名商人收购。流水账目清晰得可怕，每一笔支出都有对应的收据或契约副本，经得起最严苛的税务官审计。资金来源栏则统一标注为“跨种族商业合作项目预付款及风险投资”。
这是厄里斯的手笔。专业、隐蔽、完全合规，甚至提前预缴了足额商业税。羽毛笔在过去一周内发热过三次，每次都在深夜，羊皮纸上自动浮现简短信息：
>“金橡叶账户已激活，初始额度：五千金龙。钥匙在你左边抽屉暗格。”
>“工匠队中，灰胡子矮人‘石盾’可信任，他祖父欠我一条命。”
>“小心‘银色流苏’旅店的新老板，他与奥兰多家族的管家是表亲。”
情报精准，时机恰好。妮可照单全收，调整部署。她没有追问厄里斯如何做到，正如对方也从未要求她解释那些现代法律概念的来源。一种基于共同目标或许还有某种默契欣赏的合作伙伴关系，在沉默中稳步深化。
此刻，新扩充的会议室里，长桌旁坐着核心成员。
矮人多克摊开一张巨大的、绘有石拱桥及周边区域详图的羊皮纸，粗壮的手指在几个关键节点敲击：“地基挖掘第三阶段完成。精灵的生态缓冲带已经开始播种速生固土苔藓。人类工匠队负责的料场调度……目前正常。”他顿了顿，浓眉皱起，“但运输石材的第四车队，昨天在城外公路上遇到‘山石松动’，差点被埋。车夫说是意外，但我去看过，那岩壁的断裂面太整齐了。”
精灵赛琳指尖缠绕着一缕微光，在图纸上标记出几个点：“我暗中用‘自然低语’探查过项目周边。至少有三处，有残留的、非自然的黑暗魔力气息。很淡，刻意伪装成腐殖质或动物死亡的气息。目的是什么还不清楚，可能是标记，也可能是某种缓慢生效的诅咒或侵蚀术的引信。”她清冷的脸上带着忧虑，“施法者水平很高，不是街头巫师能比的。”
老马修法官擦拭着眼镜，慢条斯理：“司法层面上，他们暂时很安静。我旁敲侧击打听过，贵族联盟上次发表联合声明后，再没有新的公开动作。就连那位跳得最高的弗格斯男爵，最近也深居简出，称病不出席社交场合。”他戴上眼镜，目光锐利，“但这不正常。按他们的作风，至少应该鼓动几个依附的小商人，以‘不正当竞争’或‘破坏行业惯例’为由，向市政厅投诉你们。现在的沉默……像在憋更大的东西。”
骑士巴林——前皇家骑士团第七大队小队长，如今是仲裁所的安全顾问兼临时护卫队长——抱臂站在窗边，警惕地观察着街道。“巡逻队那边，我以前的兄弟传话过来，说上面有暗示，对‘大桥街区’的日常巡查‘可以适当减少频率，节省人力应对其他治安重点’。同时，码头区最近多了些生面孔，身手看起来不像普通水手或劳工。他们不闹事，只是闲逛，但目光总往我们这边瞟。”
妮可坐在长桌主位，安静地听着。她面前摊开一本新笔记本，上面用简洁的条款式语言记录着各项进展与问题，旁边则用只有她自己能完全看懂的符号标注着风险等级、关联方猜测以及应对预案雏形。
“他们在多线施压，同时避免留下直接证据。”妮可合上笔记本，目光扫过众人，“工程意外、隐蔽的魔法窥探、司法层面的冷处理、治安力量的微妙后撤、以及不明人员的监控。这是标准的系统性挤压策略，目的是增加我们的运营成本和心理压力，制造一种‘无处不在的麻烦’氛围，让我们疲于奔命，最终自己出错或选择妥协。”
“我们怎么应对？”多克瓮声问，“加强护卫？反击？还是找王室申诉？”
“申诉无效。国王特使已经表明了王室的底线：不出大乱子就行。”妮可摇头，“加强基础防护是必须的，巴林，我需要你制定一份详细的岗哨与巡查方案，涵盖工地、事务所及核心成员住所。利用好矮人的预警机关和精灵的自然感知，形成立体防护。但不要表现出如临大敌的紧张，保持外松内紧。”
她转向赛琳：“那些黑暗魔力点，能悄悄净化或干扰吗？在不惊动施法者的前提下。”
赛琳沉吟：“可以尝试用‘生命涟漪’缓慢中和，需要时间，大概每个点要三到五天，而且不能保证完全清除痕迹。对方可能会察觉。”
“察觉也没关系。”妮可说，“我们就是要让他们知道，这些小把戏被看穿了，而且我们有能力处理。这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和力量展示。去做吧。”
她又看向多克：“运输车队的事，以‘加强安全生产’为由，聘请一支可靠的佣兵小队随行护送，费用从项目‘特别安全预算’里出。公开招标，选那种信誉好、背景相对干净的中型佣兵团。把事情摆到明面上，如果再出‘意外’，就是针对整个项目安全团队的袭击，性质更严重，也更难遮掩。”
最后，她对老马修说：“司法层面的安静，我们反而要主动制造一点‘噪音’。以‘促进跨种族商业合作规范化’为名，邀请几位在学术界有清誉、政治上相对中立的法学家和市政官员，举办一个小型的‘契约标准研讨会’。不直接涉及当前项目，只讨论一般性原则。把声势做足，发正式邀请函，邀请报社旁听记录。我们要在舆论和学术层面，继续巩固‘规则倡导者’的合法形象，给他们贴上‘专业’、‘中立’、‘促进发展’的标签，让后续的污名化难度增加。”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既有防御也有迂回出击，既务实又兼具舆论考量。众人眼睛渐渐亮起，原本凝重的气氛松动了些。
“那我们呢？”巴林忍不住问，“就这样等着他们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