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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显容也表示愿派人马护送,同时承诺边防调整的旨意会在十日内陆续下达至淮水南岸大营和苏州大营,从下个月开始,南北两地就正式以今日所谈的睦邻协约,来施行全新的边防条例。

这日会谈结束后,有季无殃身边的宫官前来传旨,让季显容与何却歧招待燕国使团在宫中用膳,同时还带来了御膳房提前备下的席面。

苟婕等众也没有推却,知道季无殃派人来传话的意思是今日会谈的内容她已经知道了,且对协约内容完全认可。

大家在景和殿后面的宴厅中用膳毕,燕国使团告别了季显容及何却歧还有几位列席官员,回到沁园着手准备要送回上元府的书信,好请那位送协约文书的使者一同带回去。

为了尽快促成此事,以保障淮水两岸的平靖,她们这日会谈结束时就已经说好了,明日一早会有季显容派遣的一支人马,护送这位使者前往淮水南岸,从那边的渡口送她过淮水回到燕国地界。

自从苟婕她们在花神节见过季无殃后,沁园内冗余的执事已经撤去了一部分,留下来的人们轮值当班时间也都改成了燕国作息,比先时轻松了许多。

使团这日中午回到沁园,走上前庭回廊时,恰有几位执事正坐在廊下赏花,见她们回来,都忙起身笑着招呼问好。

这些日子苟婕她们在后院起坐的客房和议事厅,都由她们自家归置打扫,后院里也有水井和柴房,平日里喝茶也都是她们自家打水烧炉,洗晾衣物亦不劳旁人,园中执事除了每日从后院拉走污水外,只需做些外院亭台洒扫和侍弄花草喂鱼喂鸟之类的活计。

苟婕在廊下一边走一边跟那几个轮休的执事笑着说了几句话,那些执事知道她们的习惯,也想着她们从宫中回来大抵还有要事相谈,遂也没有太过于殷勤地询问她们是否需要人手,只将她们送到后院月亮门处,就自觉停下了脚步。

那几个执事目送苟婕一行人跨进后院关上大门,也回身将前院这边的二道门关了起来,不去打扰。

群星跟在众人身后,见她们往议事厅走去,知道是要给洛京上元府写信,这种时候她作为宸国遣使通常都会主动回避,这天群星也是走到议事厅外回廊边就停了下来,跟苟婕和东方婙说自己要回屋歇晌,若有别事晚些与她们另议。

但苟婕想着今日会谈上何却歧提到愿意送懿德太后族人回长安的话,觉得这件事也应该先跟群星问问来龙去脉,才好一起写在信中送回洛京,于是她抬手请群星往这边议事厅中一同歇晌:“这里面三间大敞屋,长榻叠席尽够睡的,一起来吧,眯上一觉再说正事。”

她们这日在宫中午宴上用得饱足,经过小半天的会谈和应酬,到这时候也都有了些倦意,因此大家并没急着议事,而是进屋喝了口水,便在长榻或叠席上各自歪着歇息,至午后申时初刻才陆续醒来,神清气爽地起身擦脸烹茶,有人去取了纸墨笔砚来,大家聚到东边厅中,在叠席上围坐下来,一起给洛京上元府写信。

执笔的使者展开信纸,先将她们这日洽谈边界协约的过程写了下来,等到要写会谈中提及宸国的部分,几个使者一起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群星。

“请恕我冒昧直问。”苟婕也看着群星,“今日婺国君所提懿德太后族人的事,可属实么?”

群星想起自己的母亲群怀还是九霄阁右阁令的时候,曾经热切促成东征的原因之一,就是想尽快从江南接回懿德太后的族人,好从中为伏兆挑选王储。

但是伏兆本人对这件事的态度一直有所保留,她从未亲口说过要从懿德太后的晚辈中收养王储,如今九霄阁重组,长安朝堂的风向也在悄然发生转变,这件事到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在提了。

今日从婺国君口中再次听到此事,群星意识到建康这边应该是有某种方式可以获悉长安的情况,只是消息稍微有些滞后,或者说建康这边没有料到伏兆已经改换了想法,并且正在着手推动新的传位制度。

群星垂眸想了想,缓缓说道:“懿德太后的族人确实在二十多年前奉旨从蜀中迁到了江南,但我们殿下此前并未提过要接祖母族人到长安入宗室的事,今日听建康这边的提议,其实有些要挟意味,表面上说着大家睦邻,实则对你我两国联一制一,想来这正是她们的对外方略,毕竟北边两国紧密缔盟,对南边威胁太大。”

群星这番话说得坦诚,苟婕和东方婙也在这日会谈上看出来了,季显容与何却歧等人在提到燕宸两国时,态度上有明显的差异。

燕国使团此来建康是为了促成中原各国恢复互通,断不会为了与昭国建立邦交而与宸国生隙,厅中众人也对此心照不宣,苟婕听完群星的话点头说道:“接下来的会谈上,我们也会再探一探她们对宸国的打算,或许能从中推测出来。”

“明面上的话要探,内里的把柄也要寻。”群星目光坚定,“昭国虽是初立,但还有旧朝两百年的家底在,若凭她向你我两国以物产和海上战备威逼利诱逐个破之,就太过被动了。”

“把柄……你指的是?”

“季皇这把龙椅究竟是如何来的,当日那庆平帝又是如何死的,这其中内情或许能有文章可做。”

第208章客至竹园

去年夏天旧朝庆平帝的死,在时机上实在是太过巧妙。

妊婋当日在西大营里听到国丧号角时,就断定必然不是所谓“突发恶疾”这种单纯意外,这个想法她后来回到洛京时,也跟上元府众人提起来过,苟婕和东方婙都有印象。

但妊婋三人当日在建康城外,并没听到有关这方面的质疑,连后来幼帝登基告太庙时,淮南王号召宗室起兵谋反,打出来的旗号也是讨伐季无殃“擅立嗣君,罔顾礼法”,却未指她谋害庆平帝。

可见庆平帝的死,在当时的内廷太医院和政事堂及宗正寺看来,并没有被害迹象,随后国丧中的各个步骤也毫无异样,才使季无殃得以立淮南王世子为帝,再凭借淮南王谋反一事,名正言顺地取幼帝代之。

要说这一连串天时地利人和,都凭借的是巧合,在苟婕看来似乎也不符合季无殃的行事做派,她在群星说完那句“有文章可做”的话后,摩挲着烟杆低头沉思起来,厅中众人默默看向她,直到半晌后才见她抬起头来,说道:“虽然眼下建康已然变了天,但内里看来仍延续着旧日朝廷那套处事之道,确实不能不加以提防,这两天我们再找机会跟她们旁敲侧击打探一下,一来多方细瞧她们如今行事作风比之旧朝有何改观,二来若果然发现了什么,亦可挟其隐慝,免得来日受她们拊背扼喉时无以反制。”

去年的建康政变虽然死了不少人,但旧日朝廷疆域内并没有发生大范围动荡,各地小股叛乱也很快被镇压,季无殃治下的军队和地方官吏在改换国号后半年内就恢复了民间秩序,她能以移花接木的方式平稳改朝换代,靠的除了这些年凝聚起来的拥护者之外,还有当日幼帝那份退位禅让诏,这是她用来对外宣称“天命所归”的重要佐证。

尽管日月换新天,但燕国使团众人在建康的这段时间也看出来了,昭国朝堂制度其实还是在沿用旧朝那套儒家礼法。

季无殃虽然曾旨意下重编《礼记》等典籍,去除内中对于女子的重重限制,保留了“为政以德”和“尽忠竭节”等部分,但这里面却也埋藏了一个巨大的隐患,一旦庆平帝被证实死于暗害,季无殃就是得国不正,这对她本人的威信将会是极为严重的打击,甚至可能会因此遭到儒家礼教的反噬,加速官僚内部分裂,进而出现党派倾轧,地方上的旧朝余孽也有可能趁机死灰复燃,再次掀起新一轮的起义和讨伐,动摇国之根基。

从她们这些天参加宫宴游园的所见所闻中,可知建康朝堂目前的女官里,有许多从前世家大族出身者,仍未摆脱旧日习气,连更改母姓这样的事都要瞻前顾后,才在圣旨三令五申下勉强改了,其中更不乏准备为自家男儿在朝中铺路以维持家族荣耀的,可以想见这些人一旦知道了庆平帝的真实死因,会如何以“虎毒不食子”之类的口诛笔伐,将为旧朝女子开辟新世道的人拉下高台。

此刻坐在议事厅中的众人心里都清楚,昭国内部潜藏的危机其实也不少,君臣之间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稳定而齐心。

苟婕在看出这一点后,想到自家近年来的各类学说已渐成熟,往后她们可以通过南北互市的驿道,让燕国的新兴学说向南传播,逐步浸润民间,同时利用其内部隐患,迫使季无殃为了维护自身统治,不得不抛弃旧日儒家礼教,向她们的新理念和新制度靠拢。

而在群星看来,昭国的秘辛或许能为伏兆筹划数年的东征提供新机,虽然在东征这件事上,她没有母亲群怀那样激进迫切,但她仍然站在伏兆的立场,此次随燕国使团来到建康,除了为确保燕宸两国当下的缔盟关系免受挑拨,同时也是为了找到昭国的薄弱之处,让她们来日有机会楔入缝隙,将其撕裂吞并,实现中原一统。

想到这里,群星抬眼看向苟婕,发现苟婕也正好朝她看过来,尽管她们站在各自的立场上,最终目的有所不同,但弄清楚庆平帝的真实死因,已成了她们当下共同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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