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昭璧摇了摇头。
虽然早有准备,被她亲自拒绝,天祐帝心中还是有一份失落,他从路奇怀中接过一个紫檀木盒,交到了原昭璧手中,跟她说了一声“珍重”,带人踏上了归程。
此一去,天涯路远,终是手足再不相见。
原昭璧打开木盒,正中是两支鲜艳如血的妖娆血莲。
她合上木盒,凝望着这几年愈显苍老的傅诤和原千叶,上前一步跪在了他们面前,她知道,当年若非宁海与他们二人连同父王搭救,根本就不会有她今日。
傅诤和原千叶忙将她扶起,她问:“宁海他?”
傅诤眼底一黯,“他去了,我让人将他葬回了家乡。”
原昭璧垂泪,木木地点了点头。
傅诤和原千叶适时不再多待,与她郑重作别,上马返回。
夜,平静了下来。
漆黑的山路上马蹄哒哒,一前一后走着两个落寞人影。
“诶,这个送你!”
兰廷臻接过前面那人抛过来的一物,重量之大险些让他这个文弱书生脱了手,他怔怔地看着手中那一把贵重的银枪,问:“我一介书生,你送我这个干嘛?”
萧黎面无表情说:“左右我以后也用不到了,留给你作分别礼物吧!”
兰廷臻望着手中别致的礼物皱起了眉头,萧黎摆摆手,抽出了马鞭,“实在用不着就供奉在你家祠堂,我还就不信你子孙后代都要做书呆子!走了走了,有缘再会!”
他捧着那杆银枪在夜里望着远去的身影失神许久,将它悬挂于马,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兰廷臻历经三朝,官至国相,金殿奏草,笔走龙蛇,一生勤勉为国,清正之名享誉天下。他六十岁致仕,晚年返乡,与其弟当世大儒兰庭致于金州瑛山脚下创办书院,培养文人大家无数,后世名相文臣多出其门。显宗朝后,经兰氏子孙世代经营,瑛山书院发展为天下第一书院,向学之士无不慕名而来拜师求学。
兰廷臻终生未娶,天祐五年妾媵生子一人后,再无子息降世,天祐帝多次有意择宗室女下嫁,均为其所拒,仅将独子抚于膝下悉心教习,承继衣钵。
每每有人问及他缘何不论及婚嫁,他总是淡淡一笑。
凤凰于飞,梧桐是依,不过是拣尽寒枝不肯栖罢了。
晚年时光,儿孙们经常见他一人坐在书房中捧着一卷《玉鉴宝览》反复研读,那卷书他看了整整一生,百年之后亦伴他入地下长眠。
萧黎赠他的银枪,他当真如他所言悬挂在了兰氏祠堂,后世子孙不知这枪是何来历,但因是先人之物,时时拂拭,悉心磨砺,保存了一代又一代,直至几百年后,有一个叫兰飒的少年为博红颜一笑将它拿起,勇闯乱世烽烟建立不世功勋,世代书香文人辈出的金州兰氏才有了百年传承中唯一的一名武将!
滴滴血珠如丹蕊,似红豆,簌簌落入火红莲瓣,倾注黄酒浓化一盅嫣然,原梓尘随意包扎了指尖,亲手喂到了原昭璧唇边。
她凝望着他,泪断衷肠,将那腥甜饮下,望着那个孤峭而去的身影,一声“哥哥”碎在了心底,终是没有叫出口。
秦缄温热的掌心包裹住了她寒凉的指尖,她与他携手上马,路边的桂枝丹香飞花,星星斑斑,万点滑落,如离人泪。
孤舟烟水,秋风吹雁路茫茫,花落水空流,她回头,再望一眼岁月中鲜活的一张张面孔。
披星、戴月、花繁、符飞胜、金战蠡、陈铭、白翎……她与经年故人一一作别。
一场人世欢衰,落幕息场。
凄凄芳草风烟外,雪衣如画的男子隔着天风一水予她风华一笑,白马飒沓,惊破韶华,流影西去,作别此生。
她一笑,饱含万千,握紧了掌间仅剩的暖热。
远山黛影在两人身后化为浓墨一点。
表里山河如往日,人事变迁几多年。
故国旧事,悲喜浮沉,俱作云烟而散,打马在这红尘中的岁华流年,葬于江山风雨尽数封存,被她寄如南柯一梦,隔世之遥,往后余生,她只是一人的阿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