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狱卒姓张,在天牢干了二十年,见惯了生死,心肠早已磨硬。但看着隔壁老书吏咳得蜷缩成一团、痰中带血的模样,再看看林穗那双平静中带着恳求的眼睛,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他偷偷弄来一小块相对干净的旧麻布、半壶劣质烧酒、和一个装了凉开水的破陶碗。东西从栅栏缝塞进去时,他压低声音警告:“丫头,别害我丢了饭碗。”
林穗点头,接过东西。她先将麻布撕成几条,用凉开水浸湿,又从自己那碗“培养液”里,用布条小心蘸取表面那层含有青霉菌落的液体。
没有注射,没有口服,她只能用最原始的外用方式——希望青霉素能通过黏膜或创面(如果老书吏口腔或喉咙有破损)吸收少许。同时,她用蘸了烧酒的布条,示意老书吏自己清洁口鼻周围(减少其他细菌干扰)。
老书吏意识模糊,只是本能地听从。林穗隔着栅栏,将蘸了“药液”的布条递过去,让他含在嘴里片刻,或者轻轻擦拭鼻腔内部。
过程简陋到可笑,希望渺茫如风中残烛。
第一天,毫无变化。老书吏依旧咳得惊天动地,发热。
第二天,咳嗽的频率似乎……减弱了一点点?痰音没那么重了?张狱卒偷偷观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三天早上,张狱卒来送饭时,发现老书吏靠在墙边,虽然依旧虚弱,但竟然没有咳醒,而是睡着了,呼吸声也比之前顺畅了些。
张狱卒震惊地看向林穗的囚室。
林穗正对着那碗已经快要用完的“培养液”发愁。菌落生长缓慢,产量极低。她需要更多的原料、更好的培养条件。
“丫头……”张狱卒的声音有些干涩,“你那土方……好像有点用?”
林穗抬眼:“还需要继续。而且,我需要更多发霉的食物,橘子、馒头、豆子都行,越绿越好。还有,有没有小一点的、带盖的瓦罐?再弄点米汤或者很稀的粥水。”
张狱卒犹豫了。这要求越来越过分。
“老伯,”林穗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力,“你在这牢里二十年,见过几个病成这样还能缓过来的?如果这法子真有用,救的不止是他,也许是以后很多像他一样,在这里病了就只能等死的人。你不想以后当差的地方,少些冤魂,多点人气吗?”
张狱卒沉默良久,骂了句脏话,转身走了。但傍晚他来收碗时,偷偷塞进来两个长满绿毛的小橘子,一个拳头大的旧药罐(洗过的),还有一小竹筒稀粥。
林穗如获至宝。她小心操作,扩大培养。没有恒温,她用身体和草席尽量保温;没有无菌环境,她利用烧酒和开水尽量消毒。
与此同时,老书吏的病情持续好转。咳嗽大为减轻,热退了,人也有了点精神,甚至能小声向张狱卒道谢,问是谁救了他。
张狱卒没明说,但看林穗的眼神彻底变了,从怀疑变成了某种混杂着敬畏和好奇的复杂情绪。
“丫头,你到底是……”他忍不住问。
“一个不想认命的人。”林穗答。
消息像长了脚,悄悄在天牢底层狱卒和少数囚犯间流传。虽然张狱卒严令保密,但“女囚会奇术,能治牢里死病”的传闻还是不胫而走。
开始有狱卒偷偷找张狱卒打听,甚至想求林穗看看自己久治不愈的疮疖。张狱卒不敢擅自答应,只推说那土方用完了。
林穗知道,机会来了。她让张狱卒带话:她可以试着帮人看些简单的疮疡外伤,但需要更多的“原料”(霉变食物)和“工具”(干净布、罐子等)。
一种隐秘的、基于生存需求的“交易”在天牢底层慢慢形成。狱卒们提供林穗所需,林穗用她有限的知识和那点不稳定的青霉素,处理一些简单的感染伤口。效果时好时坏,但总比等死强。她名声渐起,甚至得了个绰号“霉娘子”。
林穗利用这点小小的“权势”,开始系统地整理她的知识。她向张狱卒要来了炭笔和废纸(狱中记录用的),开始默写她能记住的一切:从沤肥比例到曲辕犁尺寸,从常见草药图谱到基础卫生口诀,甚至包括她回忆起的简易物理化学实验。
她知道这些纸片可能永远送不出去,但书写本身,能让她保持清醒,不被绝望吞噬。
她也从狱卒们零星的交谈中,拼命捕捉外界的消息:
“听说圣人的病又重了,吐了好几回血,太医署那群饭桶……”
“宫里气氛不对,好像……要变天?”
“武昭仪日夜侍疾,人都熬瘦了……”
“听说有大臣上奏,说圣体不豫,当早立太子,以安国本……”
“立太子?现在东宫那位(李忠)……怕是不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