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役嚇了一跳,忙道:“大人,万万不可!苍野三百里已是许多凶厉魔物的活动范围,万一遇上这些魔物,就是十万巡城甲马尽出,那……那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
秦广王目光阴冷,只一瞪,就让那鬼役闭上了嘴。鬼役垂首,倒退出殿,匆匆奔向殿后大营颁令去了。他是明白事的,知道如果找不回孙果,秦广王多半王位不保。在十万巡城甲马性命与自己大位之间,如何抉择,秦广王已经表示得很明白了。
苍野深处,千万冥兵鬼卒正在捨生忘死地大战,战得昏天黑地、风云变色。
这场大战双方军力悬殊,一方士卒近万,將军林立,校尉如云,正围著一座军营狂攻。守方仅有数百士卒,只凭藉大营地利,死守不退。
守方士卒精锐远远胜过围营冥卒,而且调度有方,数百军卒如同一体,不论是单打独斗、三五人小范围配合,还是数十人的突然衝击,时机把握近乎完美无缺。有数次人数差距实在悬殊,守方甚至打开营门,放了一部分敌军进营,然后利用营內地形,层层狙击、节节衝锋,將进营冥军全歼。这等用兵之术,已不是寻常冥卒將军能够用得出来的。
冥军战爭与人间界有所不同,冥军军纪严明,每一个命令都会不折不扣地得到执行。比如但凡冥卒排列的方阵,皆有如刀削般整齐,人间不论哪支铁军都达不到这等程度。普通冥卒不知恐惧为何物,但智识有限,较青鬼之流高明不了多少。校尉、將军智慧要比只知听令杀戮的士卒高出许多,然而与人间將军相比仍远有不及,冥將用兵就是直来直去,非攻即防,绝无变通曲折可言。
营外阴卒大多黑甲黑刃,名为暗刃鬼眾,地府阴卒排名十二。而守营一方军卒个个身著寒铁巨甲,持坚盾巨斧,赫然是斩神冥军,於地府阴军中位列前三。
斩神冥军身形高大,比寻常暗刃鬼眾足足高出二尺,一个持盾衝撞,就可將七八名暗刃鬼眾撞翻,然后巨斧横挥,一次又会將三四名暗刃鬼眾扫成两截。斩神冥军巨斧挥动时,斧刃上蒙著淡淡的灰气,显然已有阴气附在斧上,这一斧的威力就比寻常挥斩足足大出一倍。暗刃鬼眾黑甲不可谓不厚,手中兵刃不可谓不猛,但斩神冥兵一斧扫来,他们甲冑兵刃就似纸糊一般,轻轻裂开。
斩神冥兵声威赫赫,一名寻常军卒对上暗夜鬼卒的校尉也能不落下风。只是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少,以一当十都嫌不够。往往一名斩神冥兵冲入敌阵,奋力搏杀十余名敌手,结果后面却涌上二十余名暗刃枪卒,数十桿铁枪齐出,斩神冥兵身上的寒铁甲也挡不住这许多攒刺,被扎成刺蝟。
若是寻常的斩神冥兵,到了这个地步就会化烟而散。但这座大营中的斩神冥兵格外的与眾不同,到了这等绝境仍不放弃,往往先將巨斧全力掷出,一路斩开十余敌军方才力竭,然后再一声断喝,竟然自行爆体!碎甲飞散,又会在斩神冥兵周围放倒一圈暗刃鬼眾。
军营中指挥的將军智识也绝非寻常,会诱敌,会强攻,会反衝,会收缩,而营外大军的將军则与寻常冥军將军无异。见军营门开,就挥军冲营,而不再给已攀登上营柵的军卒支援。当营中守军发起凌厉反衝,切断入营军卒队列,奋力將大营营门合拢时,营外將军这时才会想起继续派兵衝击营柵。然而往往此时,攻上营柵的军卒已被斩杀殆尽,而被断在营內的军卒也是凶多吉少。
但就算如此,双方军力实在过於悬殊,营中斩神冥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虽然营內营外都不时会有冥卒重生,但营外天地毕竟比营內要大得多,补充士卒也要多得多。不过军营內补充士卒虽慢,可出来的都是斩神冥兵,如此才能抵抗到现在。
营外鬼眾大军又是一次排山倒海般的进攻!
军营营门又是先开后合,同样的战术,营外鬼眾同样的立刻挥军冲营,任由已攻上营柵的军卒孤军奋战。但这一次营门合上时,营中的暗刃鬼眾足有近千,它们一路攻到大营中央,率先衝杀的校尉掌中长矛几乎要挑到大旗下那张八仙椅时,旗杆后忽然飘出一个通体燃著淡蓝火焰的头颅,在森森蓝火的映衬下,头颅上那清秀的面容也显得有些扭曲。他口一张,猛然吹出一片极淡的蓝色火焰来。这蓝焰极是霸道,遍布十丈方圆,一旦沾身立刻就会布满全身,无论是校尉还是冥兵,都被烧得大声哀鸣,转眼间就被炼化成灰!
这一次,攻入营中的暗刃鬼眾仍被全歼,深黑大旗依旧在大营上空飘扬,但营內营外的两名將军都知道,下一次的攻击就不会是这个结果了。
大旗之下,玉童满面疲惫,头颅上燃著的蓝焰已淡了许多。他身旁立著一名极为高大的將军,狰狞的银色鬼面掩去了他的容貌。
“大將军怎的还不回来?莫非已遭不测?”那將军问道。这是一句寻常將军绝不会问出的一句话。
玉童苦笑,道:“我还未死,说明大人仍然安在。至於什么时候回来,我哪里知道?也许大人现在仍未与焢开战,也有可能。”
那將军点了点头,道:“即是如此,那就继续守下去吧。”说罢,他一振手中巨大的三头链锤,大踏步向激战最烈的一片营柵走去。
大旗后的中军大帐已然拆去,代之以一个不大的池塘,塘中全是灰水,泛著浓得化不开的阴气。此时池水哗啦啦一片响,从池中爬出八名斩神冥兵,沉默地跟在那將军身后,向营柵走去。
“只有八名斩神冥兵出来了?”玉童苦笑,向远去的將军叫道:“我们还守得住下一次吗?”
那將军头也不回,道:“管他!沙场征战,有死而已。”
这也是一句绝不应该自普通冥军將军口中吐出的话。
玉童喃喃地咒骂了几声,一脸无奈。此时他头上燃著的蓝焰也渐渐散去,原来每日一刻时光的九幽熐炎炼魂的时候已然过了。少了熐炎,玉童已无伤敌攻击手段。见那將军迎著千百暗刃鬼眾,却逆流而上,一步步坚实无比地走上营柵,再以一己之力顶著无数鬼眾,掌中链锤呼啸飞舞,將暗刃鬼眾逼得一个个自营柵掉落。
玉童忽然大骂几句,俯衝向下,从地上叼起一柄匕首,向营柵上全力飞去!
此时此刻,营外暗刃鬼眾的中军中,原本指挥的將军早已让出座位,侍立一旁。正中的坐椅上,端坐著一名周身玄甲,同样戴著狰狞鬼面的將军。他静静地看著已攻上营柵的己方军卒被对方一名將军生生杀得一个个从营柵上跌下,而又有一个只剩一颗头颅的弱小魔物,口里叼著匕首,飞来窜去,得空就在暗刃鬼眾的后颈面孔上刺上一刺,攻击之弱,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那侍立的將军一声呼喝,军阵左右各开出五百暗刃鬼眾,就欲向营柵攻去。此时数百丈的一段营柵已完全空了,这两队暗刃鬼眾一上营柵,立刻就是对那名將军成合围之势。
此时居中稳坐的將军忽然站起,左臂一抬。本在疾冲的一千暗刃鬼眾同时得了命令,立时剎住脚步,在岩面上整整齐齐留下数百行深深刻痕。
“大將军,为何不攻?”那名將军十分不解。
新到的大將军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一句:“你这死物懂得什么?”他不再理会这名將军,排眾而出,一直走到大营外的护营沟边,方才立定,望向营柵上立著的鬼面將军与飘浮著的头颅。
他与营柵上的將军对望片刻,方道:“吾乃鬼车魔尊麾下大將军!既然吾已至此,这营盘转眼即破。看尔等也是开了灵智的,当知吾言不虚,何不交出营中轮迴之力,就此投降?否则营破之时,吾一样取了轮迴因果之力,尔等却要破魂炼体,又不知要几千年后,多少机缘,方能得脱蒙昧,重开灵智。岂不是可惜?”
营柵之上,那將军链锤缓缓提起,直指营下大將军,杀气渐渐升腾,若一道灰龙,扶摇而上!
玉童可没那等气势,只是呸了一声,刚想骂上几句,结果口中匕首当朗落地,气势立刻灭了三分。
见营柵上一將一童虽处绝地,却矢志不降,那大將军摇了摇头,只嘆可惜,可笑。
见左右两队各千名暗刃鬼卒列队开来,玉童不禁有些气急败坏。他与纪若尘联成一体,哪怕相隔万里,纪若尘动念之间即可毁他魂魄,就是想降也是降不了。有念於此,玉童把心一横,骂道:“今日由得你们猖狂!他日我们大人回来,定会將你和那个什么鬼车挫骨扬灰,让你们万劫不復!”
营外大將军冷哼一声,道:“就是你家大人在此,吾要斩他头颅,也是等閒之事!”
他话音未落,忽然一个巨大之极、响彻千里的声音响起,森然道:“头颅在此,怎不来取啊?”
营外的大將军愕然回首,但见苍野尽头先是一道黑色龙捲冲天而起,然后挟雷霆万钧之势,缓缓向这方行来。虽然相距遥远,然而脚下的大地已开始隱隱颤动。与那高无止尽、粗达数里的恐怖旋风相生而来的,是无形无质的威严,那是不容褻瀆、不容置疑的威严,高高在上。
在这怒潮般扑来的威压前,大將军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旁边侍立著的將军则连退数步,周身鎧甲不住震动,方才立定脚步。校尉们则泰半翻倒於地,不住挣扎著想爬起,可是手脚酸软,站起来也是摇摇晃晃。
第一道威压如潮水般卷过,营外七千暗刃鬼眾已溃不成军。將军已是如此,鬼卒更是不堪,一半暗刃鬼眾已瘫倒在地,动弹不得,另一半却仍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