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落后半步,神色平静地跟随在后。
崇祯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跪伏的众人,从那些身着华丽朝服、蟒袍玉带的公侯伯爷,到按品级排列、身着各色官袍的文武大员,再到更远处如蝼蚁般密集的百姓身影。
这万人叩拜的场景,极大地满足了他作为帝王的威严感,也冲淡了些许对未来的隐忧。
他难掩心潮起伏,但声音依旧保持着稳定与力度,清晰地传向前方:
“众爱卿,平身,百姓们,也都起来吧。”
“谢陛下隆恩!”
众人再次叩首,然后才依序站起身来。
官员勋贵们尚能保持仪态,那些百姓们起身后,则忍不住偷偷抬眼,试图看清那位传说中的“真龙天子”是何模样。
只见皇帝身形清瘦,面容略显疲惫却目光湛然,身着龙纹常服,不怒自威,确与庙宇中的神像、年画上的帝王有几分神似,不由得更加敬畏。
随后,以南京守备勋臣、魏国公徐文爵为首,南京六部、都察院、五军都督府等留守机构的头面人物,纷纷按照品级再次上前,进行更为正式和细致的参拜与问候。
崇祯面带微笑,一一回应,时而温言抚慰几句,时而询问一两句南京风物,气氛显得颇为融洽。
他心中清楚,此行的首要目的是安抚、是震慑、是汲取南方的财赋支持,而非掀起腥风血雨。
既然这些地头蛇目前表现得还算恭顺,在追缴积欠、配合新政等方面也拿出了“诚意”,他这个皇帝自然也乐得展现宽仁的一面。
一时间,码头上君臣对答,气氛和谐,仿佛真是一派君明臣贤、共襄太平的景象。
繁琐而隆重的码头迎驾仪式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方才告一段落。
崇祯登上了早已备好的、由三十六名锦衣卫力士抬着的华丽龙辇。
朱慈烺则乘坐规格稍逊,但依然彰显储君威仪的太子銮驾,紧随其后。
庞大的仪仗队伍开始启动,锦衣卫开道,京营精锐护卫两侧,鼓乐齐鸣,旌旗蔽日,沿着早已净街戒严的宽阔御道,向着南京城内迤逦行进。
进入南京城,戒备之森严更甚城外。
主要街道两旁,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尽是顶盔贯甲、手持利刃的军士。
他们神情紧绷,目光如炬地扫视着街道两侧的屋顶、窗户,以及任何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肃杀而紧张的气氛。
这不能怪他们小题大做,实在是责任重大。
皇帝一百二十多年不来,南京的驻军和衙役早已习惯了承平岁月,何曾操办过如此最高等级的安保?更让他们头皮发麻的是,之前陛下可是在京城遭遇了刺杀。
万一在南京地界上出半点差池,莫说他们这些兵卒,便是他们的上司、上司的上司,恐怕都要从头落地。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南京官府这些日子几乎是掘地三尺,但凡街面上有过劣迹的泼皮无赖、有前科的“危险人物”,甚至只是看起来可疑的流民,都被暂时“请”进了牢房“配合调查”。
这番折腾,倒让南京城迎来了一段前所未有的、路不拾遗的“安宁”时期。
穿行在南京的街巷之间,朱慈烺轻轻掀开銮驾侧面的绸帘,饶有兴致地向外望去。
纵然街道已被肃清,百姓被拦在远处,但这座古城的风华仍扑面而来。
高耸的城墙,古朴浑厚,街巷纵横,人流虽被限制,但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高耸的酒楼、精致的园林宅院,无不彰显着此地远超北方都城的富庶与繁华。
秦淮河蜿蜒流过,虽未至华灯初上之时,已可想象其夜间的旖旎。
不愧是太祖高皇帝选定的都城,历经二百余年积淀,其底蕴与活力,确实非同凡响。
朱慈烺心中暗暗点头,对这座南方政治经济中心有了更直观的认识,未来的许多计划,或许真要依托于此地展开。
队伍并未进入后世所称的“明故宫”,那里在靖难之役后地位下降,且多年未曾大规模修葺,已不复旧观。
圣驾径直入驻了早已预备好的、位于南京城核心区域的豪华行宫。
此处原是一位前朝勋贵的别业,后被官府征用,加以扩建修饰,专为接待此次南巡。
抵达行宫后,大部分官员勋贵行礼后便各自散去,只留下最核心的几位重臣。
崇祯在行宫正殿再次接见了他们,进行了一番更近距离的“慰问”。
无非是臣子们再次表忠心、汇报些喜庆祥和的“好消息”,崇祯则温言嘉勉,说些“卿等镇守留都,劳苦功高”、“朕心甚慰”之类的套话。
这些面子上的功夫,虽然繁琐,却是维系君臣表面和睦、展示皇恩浩荡的必要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