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绢低下头,敛去眸中所有思绪,恢复了那个恭顺而可靠的女官模样,只是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秦婉儿这个五皇子妃还没被废,长公主的任务就还得继续。
但在这之外,她还要多加上一层为沈愫书保驾护航的考量。
偏殿内的气氛随着皇帝的旨意尘埃落定,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躬身告退,偌大的殿内只剩下长公主与楚绢。
长公主那双清冷的凤眸静静凝视着眼前的人,仿佛要将她方才那番急智应对的每一个细节都重新剖析一遍。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做的很好。”
“谢长公主。”楚绢依言起身,垂手侍立,姿态恭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中,殿外传来内侍尖细的通传声:“陛下驾到——”
皇帝竟去而复返。原来,他刚刚离开偏殿是去安抚受惊的冯贵妃,如今贵妃已经乘轿撵离开,皇帝便想起了吕无疑之前告发的内容。
陷害沈绥延的事他可以既往不咎,以沈绥延的功勋迟早有功高盖主之嫌,早姐姐还是晚解决都一样。可是那告发的话里说,谷饮岚是联合敌国给沈绥延设下陷阱,这性质可就全不一样了。
当朝长公主涉嫌通敌叛国,兹事体大,即便眼下有秦婉儿的事分散注意力,也绝不可搁置不理,必须要与她当面厘清,以免再生事端。
皇帝踏进殿内,目光如炬,径直看向长公主:“饮岚,今日之事,你必须给朕一个交代。”
长公主神色不变,盈盈一拜:“臣恭候圣裁。”
皇帝沉吟片刻,道:“此事牵连甚广,不宜在此处议论。朕与你还是去御书房详谈。“
说罢,他不再多言,转身便走。长公主也随之跟上,只是临行前,她脚步微顿,侧首对仍候在一旁的楚绢淡淡吩咐道:“楚绢,秦婉儿的事,做得再漂亮些。务必让她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再也翻不了身。”
“是,长公主。”楚绢躬身应下。
直至那两顶华贵的轿辇在宫人的簇拥下消失在回廊尽头,楚绢才缓缓直起身子。
长公主最后那句话,如同一根银针,精准地刺入了她心底最深处。
她清晰地意识到,在长公主的心里,此刻并未被沈将军之女沈愫书告发这件事完全占据,即使这件事看起来很严重,但在她眼里,甚至并没有超过了秦婉儿的重要性。
所以长公主没有让她追查吕无疑或沈愫书,反而让她继续处理秦婉儿的事。
对她而言,沈愫书的威胁是内部的、可控的,只要处理了证据和人证便可;而秦婉儿这颗棋子,是用来撬动外部局势、打击政敌的工具,不容有失。
这份认知让楚绢遍体生寒,也让她瞬间找到了破局的关键。
破局的关键,不在于对抗,而在于利用。
长公主视秦婉儿为撬动外部局势的杠杆,那这根杠杆本身,是否也能反过来牵制长公主?
她要秦婉儿这件事做得漂亮,意思不仅是要楚绢全身而退,更是要让秦婉儿彻底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这样即使之后她们没有机会再对秦婉儿下手,也不会影响到长公主的谋划。
因此光是坐实她虐待宫人、品行不端还不够,那只会让皇帝觉得五皇子识人不明,至多斥责几句。要让她真正翻不了身,就要将她的罪行与更深层的阴谋、更不堪的动机捆绑在一起,让她从愚蠢跋扈的皇子妃变成为心肠歹毒、意图不轨的罪人。
还有什么比通敌叛国、残害忠良更能激怒一个皇帝?
楚绢的眸光骤然一凝,这是否是长公主真正的心意?利用秦婉儿屡次的言行无状,引导陛下怀疑秦家图谋不轨——
届时,她这个长公主作为皇帝天然的血亲、最紧密的盟友,一定会再次得到皇帝的重用与信赖。
不过可惜啊,楚绢想,秦尚书一介文臣,可不一定在陛下心中有这般大的分量。
而要说足以匹敌沈将军的国之栋梁,不正是皇后娘娘的靠山,国公爷和征西侯吗?
长公主,你一辈子都恨着这个嫁给皇帝的女人,那就看看,你和她,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谁更重吧。
一个大胆而周密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她抬起头,望向长公主离去的方向,眼底的恭顺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湖般的冷静与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