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船离了广陵,沿通扬运河缓缓东行。
水势渐阔,两岸景致从密匝的屋舍变为开阔的田野,又慢慢过渡到成片的盐田与风车。午后,船工遥指前方:“海陵到了。”
清涟倚在船头望去,凤城河碧水蜿蜒环抱城池,水色清亮,将整座城温柔拢住。城廓形制别致,南北狭长,东西略收,远望恰似一只展翅凤凰静栖水泽。城中最高处,一座楼阁巍然矗立,飞檐舒展如翼,那便是望海楼了。
船靠码头,踏上青石岸,空气里的气味便复杂起来。
熟悉的咸润海风底子之上,托着另一层诱人的食物暖香,丝丝缕缕,勾得人舌尖自动泛起津液。
海陵的街市,与广陵和毗陵又自不同。
最打眼的,是处处可见的凤。
民居山墙的砖雕刻的是“凤戏牡丹”,“双凤衔芝”……铺子招牌上,多见“凤翔”,“栖凤”字样……连路边茶摊粗瓷碗底,都印着简练的凤纹……
正走着,忽听前头一阵清亮歌声,循声望去,是位老艺人手执缀满铜钱与彩帛的凤凰灯,边舞边唱,唱的是祈福纳吉的词。围观的人笑着,不时有人往灯旁的铜盘里丢几个铜钱。
“唱凤凰呢,”旁边一位卖篾器的老妪笑眯眯道,“姑娘们头回来海陵吧?咱这儿的风俗,见了唱凤凰,今年一准顺遂。”
清涟道了谢,与疏影继续往城里走。
街巷不宽,却干净,两侧多是前店后坊的格局。空气里的香气愈发清晰了,一种是从某处小楼里飘出混着药材气息的咸鲜焦香,混着些药材气息……另一种则是清甜的蜜香和果仁的味道。
寻了家临河客栈安顿下,推开窗,正对着凤城河的一弯碧水。疏影望着河道上往来运盐的平底小船,若有所思。
“怎么了?”清涟问。
“太静了。”疏影目光沉静道,“一路行来,每到一地,或多或少都能感觉到灵脉的滞涩或浊气。此处……”
“灵韵通畅平和,竟似毫无异状。”
清涟也凝神细感。
确如疏影所言,城中灵脉流动温润有序,如这环城河水般安稳。非但没有浊灵侵扰的阴冷,反而隐隐透着一股……暖洋洋的气息。
这实在有些反常。百年灵脉异动波及十三州,何以独独海陵似在风波之外?
下楼用饭时,向客栈掌柜打听。
掌柜是个健谈的中年人,一边吩咐伙计端上本地特色的盐焗鸡和蜜渍银杏,一边笑道:“两位客官可是修行之人?问灵脉的事,可算问对地方了。”
他指着窗外:“瞧见咱这城的形状没?凤凰!老辈子传下话,说底下镇着凤凰。这凤凰性子高洁,等闲邪祟近不得身。它在这儿镇着,灵脉就稳,灵脉稳,盐田里的卤水就旺,晒出的盐才又白又细,千年不衰。”
他自豪地说,“所以咱们海陵,别的不敢说,安宁是头一份的。外头乱也好,灾也罢,到了凤城河边就得消停。”
盐焗鸡用油纸包着,撕开来表皮焦脆,肉质嫩滑,咸香入味。蜜渍银杏软糯清甜,解了盐卤的厚重。清涟吃着,听着掌柜的话,心中疑惑却未全消。
凤凰镇脉?听来像是民间传说。可城中这异常平和的灵韵,又确实与别处不同。
疏影默默吃着银杏,目光投向窗外巍峨的望海楼。夕照正为楼阁镶上金边,远远望去,真如一只凤凰昂首沐光,守护着足下城池与蜿蜒盐田。
或许,此地的异状早已被某种更古老更强大的力量安抚了呢?
用完饭,清涟放下竹箸,看向窗外渐深的暮色。
“太静了,反而不安。”她说。
疏影将茶盏放在桌上,目光仍凝在远处望海楼的轮廓上。
“灵脉异动,如寒热之症。别处皆是高热或恶寒,独此处脉象平和温润,不疾不徐,倒像是……”